温仕培的《负负得正》为什么没有“得正”……

今年的七夕档,显得略微有些冷清。不过,由宁浩监制,温仕培执导,朱一龙、邱天等主演的爱情电影《负负得正》定档七夕,算是给观众带来些许期待和遐想。

《负负得正》讲述了27岁的都市打工仔黄振开(朱一龙 饰)怀疑自己正生活在一部电影里,任人摆布,但囿于自己沉默老实的性格,他无法改变现状。直到搬到新住处后,他遇到了神秘的合租室友李小乐(邱天 饰),她的突然出现和莫名消失让黄振开的生活荡起涟漪,在来回摇摆和试探追寻的过程中,他重新拾起爱的勇气。

不得不承认,温仕培导演自处女作《热带往事》起就已经展示出其对风格化视听的熟练驾驭能力,呼吸感的手持摄影、低照度的灯光、细腻的声音细节,色彩浓烈,光线浑浊,颗粒饱满,有着复古胶片套上柔光镜般的梦幻质感,使得视听成为一种观影享受。

但也不可否认,其一贯善于用情绪以及大量文化景观符号来主导故事,使得叙事逻辑复杂模糊,观众理解门槛骤然抬高,而这种创作倾向也再次延续到《负负得正》中。

滥用元电影元素,是纯粹的过度自恋

元电影(Metacinema)指的是关于电影的电影。狭义上,元电影包括那些在影片中呈现电影制作过程的电影;广义上,元电影还可以指那些与传统电影反其道而行之,不是竭尽所能让观众信以为真,而是主动显露摄影机、导演等存在,探讨影像与创作者或观众的关系的电影。

纵观影史,无论是吉加·维尔托夫的《持摄影机的人》、 比利·怀尔德的《日落大道》、费德里科·费里尼的《八部半》,还是张艺谋的《一秒钟》、大鹏的《吉祥如意》、魏书钧的《永安镇故事集》,无一不借助拍“拍电影”的过程,表现一定的作者性反思。

因此,元电影最突出的特征表现为媒介自反性,其哲学意义表现为,无论是创作者还是观看者,在元电影面前应当会反思自身正在进行的创作或观看行为。

正如法国作家让-保罗·萨特所提出的“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任何一种存在,都只有在认识到自己的存在之后,才能成为一种自为独立的存在。它彰显了人的主体性精神。

但反观《负负得正》,却把元电影元素作为消费符号呈现,使之变得肤浅猎奇的奇观式表达。

电影一开场就是异世界里的外星人在拍电影的画面,背景白得发光,好似潜意识深处,而外星人拍电影这件事也与黄振开的主观感受相关联,换句话说,拍电影的外星人是黄振开内心世界的外化。

之后,下班回家,作为社畜的黄振开摊在沙发上,或许是为了爆梗或者碰瓷热点,这时候导演又安排外星人出场,一边拍着电影,一边强行升华强调“社畜也有被记录的价值”。当黄振开和李小乐同居,感情逐渐升温之后,外星人又突然冒出来,以旁白的形式指导现场的灯光、音响布局,场景顿时进入暧昧状态。

再之后,主观镜头注视之下,外星人惊呼两人看镜头了。影片后半段,黄振开以为李小乐死了,伤心欲绝之际,拍电影的外星人再次出现,追着黄振开拍,黄振开恼羞成怒,对着外星人大打出手。黄振开被抓到异空间,他不满外星人给自己写的剧本,和外星人打团战,艰苦斗争之下最终以一敌多获胜,踩碎了“命运的遥控器”,拒演外星人安排的人生剧本……

拍电影的外星人进进出出,贯穿了全片,其实也只是作为“命运之神”的具体投射,除了能让观众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主人公与命运的抗争之外,别无他用。

几个憨头憨脑、叽叽喳喳的外星人,变成了观众猎奇观看的消费符号。

实际上,呈现电影中主人公内心状态的手法有很多,选择如此滥用元电影的形式,不仅无法为影片增添更多层次的科幻或哲学质感,空洞无物的符号堆砌反倒显得创作者过于自恋,在自己营造的符号系统里摸不着头脑。

与他作的强烈相似,变成了东施效颦

自宣发阶段开始,就有观众直言本片跟美国导演米歇尔·贡德里的电影《暧暧内含光》类似。

其实,尽管二者都是爱情片,都在探讨爱情双方之间的关系,但《暧暧内含光》中的科幻元素——记忆清除程序起到了重要的推动叙事的作用。

故事讲述了主角约尔在失恋之后试图借助记忆清除程序让自己忘掉前女友克莱门汀,在本能思念和伤心遗忘、美好回忆和残酷现实之间,他经历了浓烈的情感纠葛,影片以此呈现出爱情本身的伟大。

可《负负得正》中的科幻元素不仅没能起到推动叙事的作用,反倒给原本浪漫迷离的主体叙事增添了庞杂无聊的搞怪效果,使得影片基调不伦不类。浪漫浪得不纯,科幻幻得不粹,结果变成了一种怪异的杂糅。

此外,大多数观众都认为影片多处桥段与王家卫作品类似,如《重庆森林》《春光乍泄》等,如片中布宜诺斯艾利斯、两人多年后在有着灯塔的海滩边重逢,甚至还有若有若无、时隐时现的孤独念白,再辅以高度概念化、哲学化的爱情鸡汤,如“什么是爱?爱是地域,不是自己的地域就是他人的地域”“假的有时候比真的还真”“每个人要经历很多悲伤和难过,很多离别和重逢,才能理解爱是什么”等。

特别是李小乐离开三年后的剧情结构,黄振开辞职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在同与李小乐有过交集的他人口中,了解到自己所不知道的李小乐的过往。黄振开伤心惋惜之际,又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海边夜晚和李小乐重逢。

如此雷同,如此高度相似,让人很难不想到对王家卫的复刻和借鉴。

可就算借鉴,本片也没有展现出王家卫电影里香港小资产阶级的闲适和优雅感,形似而神散,反而变成了过度巧合、过于自我的叙事败笔,变成了低质量的东施效颦。

致敬应当成为电影画龙点睛的临门一脚,而绝非在剧作无力时的东拼西凑。文艺作品应当以创新引领社会话题,做时代的风向标,而非跟在“致敬”背后人云亦云。

当文艺作品充满了移植和嫁接的痕迹,其生命力不会长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对观众审美水准的居高临下的蔑视:看吧,你们都没吃过好的吧。不如来吃吃我这锅大杂烩吧。

行业的低迷和冷落,呼唤真正的创造与创新

今年这个暑期档有些特殊,刚好撞上了四年一度的奥运会,加上我国奥运健儿捷报频传,甚至打破世界纪录,扬我国威,令国人沸腾,自然是分走了大量观众的注意力。

根据网络平台灯塔专业版的实时数据,截至8月13日16时30分发稿前,2024年暑期档(6月—8月)档期总票房(含预售)突破93亿元。事实上,根据目前趋势和新片定档计划来看,今年暑期档票房很有可能产生历史性倒退,而在客观的市场遇冷之外,更严重的情况是观众的主观退场以及舆论黑手的阴谋。

如影评人谭飞所说,电影舆情出现了“五种阴谋”:身份论、抄袭论、翻旧账、烂片论、黑粉毒唯。当前,我国电影面对的舆情不再真实客观,而是充满了主观臆断和恶意煽动,这样的现象不仅挫伤出品方和制作方的积极性,更破坏了整个电影生态环境。

诚然,一个良好的市场环境,应当包容所有类型的影片,允许多种不同声音的存在。但在行业面临如此窘困之际,电影从业者要做的,首先应当是齐心协力,把观众从手机荧屏之前重新拉回电影院。

从创作层面来说,就是要降低观影门槛,在更加通俗易懂的情节基础上进行多样的探索。

《负负得正》意识流式的叙事逻辑,以及迷离的人物状态,必然会将许多在短视频媒介环境中被“短平快”浸染已久的观众拒之门外,从而最终使影片受众收缩到特定小圈子内,而无法触及更多其他圈层的受众,也无法产生较大的社会影响力。

一个优秀的电影导演最大的优点应当是准确。无论影片涉及何种类型、何种艺术风格,都应当做到自我表达的准确和观众审美接受的准确。《负负得正》想要的太多,明确的太少,含混不清的表达,暧昧不语的类型,最终丢失了自我的准确,也就迷失了自己的定位,抛弃了观众和市场。

我们鼓励创新,是要鼓励那些纯粹原创的乃至树立自身独特艺术风格的创新,而非充满大量致敬、爆梗、模仿和借鉴的“创新”。真正的创新,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话题度,能够迅速击中社会痛点,从而成为他人的致敬对象,如去年暑期档电影《长安三万里》中台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火爆,便是极佳例证。

近年来,市场上也出现过既有市场也有艺术的作品,如《漫长的季节》《狂飙》《我不是药神》等,在收获观众喜爱的同时,导演也完成了自身的作者性表达。

商业性和作者性的平衡是每个创作者的追求,也是悬在每个青年创作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新导演向来都是不缺的,但如何站稳脚跟,持续发力,确实是历来的难题。在这个问题上,温仕培导演还有诸多成长空间。

我们期望于创作者能在行业举步维艰之时,内下苦功,能够真正做到创新创造,在坚持自我表达探索的同时,能够赢回观众,创造良好的市场口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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