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攀9分!东亚人应该都看懂了吧

林冠慧执导的台剧《不良执念清除师》播出一半,8.9分屹立不倒。

这个战绩,单从题材上看,其实令人始料未及。它讲高中生蒲一永(曾敬骅饰)经历车祸之后昏迷两年,醒来发现自己能够看到别人见不着的鬼怪,又在机缘巧合下,跟新人女警陈楮英(宋芸桦饰)和欢喜对头曹光砚(彭千祐饰)搭档,一同拆解各种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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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故事,已经被讲过太多次,本剧讲得其实不算特别好。哪怕是在台湾,这几年也有《天巡者》《池塘怪谈》这类反例。

那往大一点的层面看,即使是奇幻、悬疑、喜剧、青春、家庭、警匪等等类别的融汇,也不是多么新鲜的炮制。这年头应对口味驳杂的观众,组合拳往往是更讨巧的做法。

然而就是这么几张普通牌,《清除师》打得还挺漂亮,它拿到准9分,是有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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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融汇的价值在于,扩充了本身稚嫩、浅白的故事模版,即成长线上,关于亲情与友情的附加,不再是一味地煽情或搞怪。

悲与喜的隔断很自然,转换很顺畅,任何一个极端都严防死守,不叫人在哭笑之上停留过久。

或者可以这么说,《清除师》是用轻松愉快的方式,讲很严肃,甚或很忌讳的话题,譬如潦倒、衰老、疾患、死亡。

母亲叶宝生(杨谨华饰)跟蒲一永透露这两年,房东因为避讳蒲家三代车祸伤亡,不愿租赁,只能咬牙买房。她不无悲壮地说,「以后我们想死就死,死在自己的家里面,看谁管得着!」马上镜头调出全景,一旁带着病人复健的医生回应,「可以不要在这里讲那个字吗?或者讲小声一点。」她立刻赔礼,「抱歉……请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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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中很多这样哭笑两宜的漫画或卡通「转场」,「去砍死蒲一永……曾江奶奶好」式的反差,刮出不少恰到好处的冷幽默,稀释过于沉重的情绪负担。

这样的处理方式,就很东亚,或者说,很「当下的东亚」。

当下的东亚糅合了许多西化的表达,台湾在这个关口,整体是要比内地做得更圆熟的。

刚才说了,禁忌话题要有包装,我们也习惯了包装。

包装可以是诗化的,《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就是典型的以祥瑞来抵达宽慰,大红棺材板上飞出的神鸟,几乎能把死亡的恐怖与迷蒙给削去,要不就像《我们天上见》,片名本身就是常见的寄望式说辞,减损死者留给生者的空寂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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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

诸如《楢山节考》这些沉重电影,则在不断拆解赴死行为背后的真荒唐与假慈悲,催生跟悲壮的英雄叙述不同,但同样能把生死放大到超越个体的效果,这便是另一个方向的包装。

也可以拿内地院线来作一个简单观照,就是死亡出现得不少,但真正直面死亡的电影不多,比如《妈妈!》,只能半遮半挡地用开放性结局来暗示对生命的掐灭。

相反,日本经典《入殓师》敬重死亡,诚待生活,是大银幕上少有的对这一话题的升华,而《人生大事》接续了丧葬职业被人投射的轻视,以当事人本身姿态的转变,构设经事之后的相似领悟,但是舍下日式优雅与哀伤,走了中国「接地气」的悲喜剧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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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殓师》

《清除师》就挺有《人生大事》这种格调,只是幽默的口味要清淡一些,又因为主角沉降到十几二十岁的年纪,不必背负自我乃至世代的重担。

它一方面很传统,三个主角从名字开始连接的书法文化处于衰亡边缘,在当下语境里有怀旧乃至缅怀姿态,对应的是未散魂魄的情状,这也有点《夏目友人帐》等日本传统故事的影子。

另一方面则很现代,甚或可以说是融合了西方喜剧色彩的台式表达,关乎《遗愿清单》《最爽的一天》这类故事对遗憾的填补,以及由此获得的豁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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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愿清单》

不过这部剧不用等到《飞越老人院》这样的老年阶段,才去体察遗憾的难受,毕竟提前预支的怅惘,从父亲逝去、爷爷昏迷开始,已经浇灌到蒲一永身上,他不仅要适应失去至亲的痛苦,而且要慢慢体味爷爷书写个性化挽联的意义。

这又回到了非常东方的本源,即要寻根,也要放下。《寻梦环游记》里,真正的死亡是被所有人遗忘。《清除师》里的鬼怪让蒲一永帮忙寻找名字,也基于这样一个道理。

剧集设计得颇有匠心的地方在于,不只是叩问自己的身份,也有尸身寻找宿主的名字、纹身寻找主人的名字等等看似清奇的设计,讲究的是心有所系、不忍离去的背后,人对自我的把握与肯定,这便是对西方理念的些许靠拢,虽说在当下,中西界线已经愈发暧昧,而开明的台湾当地,显然能有更自在的融通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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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除师》在这样的脉络中,以一种慈悲心态去还原人。林永川的故事,格外打动观众。他极其善良,看到流浪汉有需求,会送去饭食与纸皮,但这样一个有正式工作的人,愿意在无家可归的人群里待着,又是因为内心有排解不去的孤独,在所谓的现实社交中没有出路。

死后,他成了一具无名尸体,当了大学课堂的教具。这类尸体,全被敬称为「大体老师」,而他生前,恰恰希望成为一名教师。

蒲一永他们在纹身的请求下给林永川找回了名字,那些曾经觉得名字不再重要的流浪汉在参加完追思会后,也一一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到这一刻,剧集层次是有往上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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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斩不断的孤独愁绪,其实一直被《清除师》复写。躺在水中的河神,见惯世代更替,始终孑然一身,自然是孤独的。失去了孩子的两位父亲,人也好,鬼也好,都是孤独的。

又或者主角团,昏睡两年后物是人非的蒲一永,校园里不事交际的曹光砚,职场上不受重视的陈楮英,还有他们身边的亲人,也都孤独。哪怕是在异常开明的家庭里,两代人之间也没法在此时此刻成为笃定的慰藉。

而在最广的基底上,这又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东亚法则,不去直接表达最本质的情感,不到最后关头不倾诉最深切的焦虑,《怒呛人生》已经用美国方式探索了东亚传统里这种毒素的腐蚀性,《清除师》试图过渡式、简化式地寻找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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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呛人生》

所谓渡人渡己,少不经事的人,也在对他人同理心的构建上,慢慢摆正自己的位置。蒲一永的成长,也就不是他这么一个年轻人的成长,还是社会人在少不更事阶段的心智蜕变,他甚至预演了我们面对死生大事的释怀。

如果说,《聊斋志异》是蒲松龄用来排解的,那么蒲一永则是我们用来排解的。

我们在过度严肃、规整的丧葬文化脉络上,敬畏死亡,却不敢轻易放过自己,那么带着始终紧绷的神经去看境外的叙述,很容易在短时间内感到思维冲击,但《清除师》出色的地方,在于迅速化解不适,而且方式不再局限于标榜非内地的地域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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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能集聚浓情,然后释放。早年的美剧《鬼语者》、韩剧《主君的太阳》等等,也都有蒲一永这样的人物,只是相对温良的女性角色,多添了善良、浪漫的气质,如今更多是嬉笑怒骂。

实际上,即便韩剧,《Move to Heaven:我是遗物整理师》也有了对前辈的逆变。它更贴近《清除师》的模式,混不吝的人渐渐明晓生命真谛,而别于这部台剧本土风格极重的冷笑话,韩式躁动与闹腾也在平宁叙述中烙上了本土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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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ve to Heaven:我是遗物整理师》

比较有意思的是内地出了一部《三悦有了新工作》,年轻女孩在殡仪馆工作,从不情愿到情愿,之间也填充了许多生死故事的感化。

它也闹,也笑,不过是更有内地生活化色彩的,不像《清除师》,用更卡漫的形式去迎合奇幻类型的风味,而且可以有更开放的探讨。

其实哪怕港剧,在依然偏保守的TVB,《金宵大厦》也只有灵光乍现的包容,骨子里的家长里短依旧是在传统范畴里打转,毕竟黄腔不能代表本质进步。

不过这些有着老灵魂的新剧,还是能一并形成合力,带人恶补相对缺失的死亡教育,以及与此相关的情绪释放、自我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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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宵大厦》

蒲一永写字,鬼魂就顺势卸下不良执念。我们隔着一层文化薄膜去看剧,也能顺势卸下一些负担,甚至沉疴。

自然不只是讲《清除师》这一部。而是说,欧美故事在本身宗教、互助社团、丧葬礼仪、永生故事等模式下,早早企及许多释怀方式,至于东方故事,也慢慢找到了影响我们的声音。

或许可以这样笼统概括不同地区的创作,韩国在咆哮发泄的高音阶,日本在温良抚慰的低音阶,而台湾经常辅以诙谐搞怪,香港不时善用市井风情,内地的创作则偏向抱紧端正刻画,各有不同又互相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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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清除师》,图的是情感和人伦上有熟悉的认同感,但妙处却在于那种幽微的距离感,那距离感才是能够带领我们偏离预设、偏离心结的力量来源。

也许有一天这距离感会消失,那么也许那一天,我们会更豁达一些,轻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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