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颜》,国剧大胆狂徒

在外满嘴恭维客套,回家道尽甜言蜜语。

谁曾想,这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老实人,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人?

一分钟八百个心眼,暗中操盘一切,疯起来连主角都敢杀。



一边是悠然见南山的平和村落,只听得鸡鸣狗吠。

料不到,田园牧歌式的风光下,却有暴力与恶意暗中滋长。

人设写满反差,行为不按套路,镜头与叙事间充满背叛感。

这剧够叛逆,够另类,也够尊重我的审美——

《欢颜》



当然,另类必定引起争议——

有的人称之为“疯批”,无法理解,大受震撼。

有的人大赞其“浪漫”,为“天地不仁,一心向光”的信仰所动容。

无需互相说服,正是这些褒贬不一的评论,共同组成了这部气质独特的剧。

《欢颜》就像是在互相排斥的事物之间奋力飞翔,在疯批与浪漫中碰撞出了一种奇异的荒诞感。

而这种不被世人理解的荒诞,正是极致理想主义的产物。



人均疯批

不止上面说的章加义(张译 饰),好久没在国产剧看到这么多另类人设——

抛头颅洒热血的“黄金守卫”老孙(廖凡 饰),干着保镖的活儿操着老父亲的心,倒在信仰路上的坚定决绝深深改变了徐天;

人间没意思、只想干大事的“酒鬼炸弹客”王鹏举(杨皓宇 饰),用性命换八块大洋留给妻儿,那是他认为自己仅剩的价值;

走出桃花坞睁眼看人间的“泥菩萨”俞亦秀(张鲁一 饰),自我革命、胯下受辱,理想破灭后不惜饮弹自尽……



每个角色登场,就像亮出一把锋芒毕露的刀,刀锋划开故事的肌理,露出人性里的血性、浪漫与苍凉。

看得出来,张译、张鲁一、廖凡、杨皓宇这些好戏之人明显被激发出了创作欲,即使对他们的角色如数家珍,依然会被《欢颜》里的演绎刷新体验。

廖凡饰演的老孙,说话行事像粒铜豌豆,够劲够脆。



对土匪、军阀说杀就杀,反倒会在关心他的徐天面前表露不自在。

这是一个人间活阎罗和丧子之父的矛盾结合体。

冷硬的外壳和柔软的痛点,一体两面地丰满了这个角色的血肉感。



张鲁一则生动出演了当代互联网精神状态。

心向远方,说走就走,人生格言是“让我再享受一下”,有多少人已经被正式确诊为俞亦秀?

中年的身体里装着新生儿的好奇心,传统和西方思想在他身上形成深深的“割裂”。

他身上那股“不顾自己死活”的疯癫状态,恰恰符合一个开眼看世界的人所遭受的精神世界的动荡。



人物画风,乍看,怪诞得甚至有些幽默。

但他们命运所承载的悲壮内核,会慢慢沁入我们的共情系统。

兵荒马乱的年代,有人求生有人求死,有人随波逐流有人立于浪头,有人为众生平等而奔走,有人只渴望平凡安稳的日子。

未必都找到了终极信仰,但谁都心向世风清朗、人人俱欢颜的新世界。



他们以命护送徐天和那资助革命的三根金条,就像在乱世风雨中把自己捻成灯芯,接力燃起一把希望的火炬。

对于徐天而言,他们是匆匆过客,也是他薪火之路上的引路人——

如彩虹惊雷般遽然出现又消失,但也像春雨那般悄然滋养了徐天的生命、茁壮了希望的种子。



以少年徐天(董子健 饰)作为主角是有深意的。

既串起了乱世小人物的生存图景,也体现了信仰经火淬炼、落地生根的过程。

初见他,一身白色西装,纯粹中透着天真。

富家公子一路见人、历事,生生被磋磨成了另一副模样——

敢断指救人、敢扛枪杀敌,为信仰死不足惧的疯劲儿逐渐显露。



只要坚定脚下的路,斯文书生亦能爆发出万夫莫敌的英勇。

至此,新世界不再是遥远的空想,它正变成小人物们用血肉搭桥、可以真实抵达的彼岸。

虽然吐槽《欢颜》太费影帝,但这背后,我看到了剧集在人物塑造上不惧出格的精神。

好比老孙那句台词:“搞就有,不搞就没有。”

唯有大胆出格的劲头,才可以在国产剧的千层套路中开凿出独有的原创气质。



别具“疯”格

《欢颜》很“疯”。

疯在剑走偏锋的人物,更疯在明明讲的是风云涌动的乱世,却拍出了荒诞不经的画风。

拍乱世,通常是年代剧的拍法,用具体的年份切割出时代节点,严谨而完整。

《欢颜》却先锋大胆地用公路片的形式开启叙事,用一段“金条之旅”呈现出了一幅人世画卷,不拘又写意。

公路片本就是极富诗意的题材,拍的是短暂的经过。

徐天一路护送金条,经过山谷、河流、城寨,以及每一个怀揣故事的人,但从不曾停留,唯有“向前、向光”的信仰不变。

于是,他心中抽象的红色浪漫由此具象为一条“取经之路”。



正当我以为这个故事会浪漫到底,画风却陡然一转,玩起了黑色幽默。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这场戏——

一位副官将徐天绑来药铺,在他头上放了一把盛满巴豆的秤。

如果巴豆掉出来,那么他点到谁,药铺里的谁就死翘翘。



前一秒,药铺掌柜还在“讨价还价”,提议副官用莲子入秤,不容易滑,让我不禁笑出声。



后一秒,巴豆滑落,一声枪响,一命呜呼,我也以恐惧的心理回看我笑过的一切。



荒诞游戏,意外反转,残酷而讽刺地呈现出什么才叫命如巴豆或是草芥。

红色浪漫与黑色幽默相结合,将这段旅程涂抹成更鲜明浓烈,带着铁锈味的“血色”,最大程度地凸显出礼崩乐坏的乱世,与追求理想的艰难。

摄影构图亦处处考究,为故事人物构建出一个真实可信的世界观。

大场面硬核凌厉,几场火拼戏均突出一个“炫”字,且顺应剧情有着不同风格。

群战时,镜头频繁跳切,节奏明快紧凑,紧张感油然而生。



1vN时,第一人称视角让代入感直接拉满,火星子仿佛要蹦到脸上。



妙的是,镜头语言并非一味地求快,反而处处都是巧思。

拍到生活细节时,镜头就慢了下来,比如章加义的家——

丰富的光影层次与构图营造出空间立体感,物件道具沾染着使用多年的痕迹。

光凭画面,似乎就能听见让人安心的生活白噪音,触摸到空气中的尘埃。





拍浪漫情愫时,又以写意留白,充满诗意的镜头带来惊鸿一瞥——

俞舟和柳如丝的虐恋插曲,在暴力血浆中凭添一丝凄美柔情。

吴晓亮那句“花怎么会落呢”,带着微微颤音,让无数纯爱战士应声倒地。

落花的赌约,决定能否见到离别三年的心上人。

俞舟输了,执念化为泡影,也暗示他隐约知晓柳如丝去世的事实。





后来,当徐天再度上路,花瓣连同柳条儿眷恋的目光,送他离去。

以落花写乱世儿女命运飘零,写深深浅浅的爱意无处寄托,简直太浪漫、太高级!



拍人物关系时,不仅可以实写还可以虚写,极大地丰富了阐释空间——

仰止,一位目前只存在于徐天珍藏的照片和书信里的女孩。

让我想起电影手法里的麦格芬——主角一路追寻却始终不现身的终极目标。

未曾谋面的未婚妻,也可以是理想的化身。

仿佛寓意着徐天一路上经受住现实的磨砺与考验,才能领悟爱情的真谛,才能见到理想的真容。



张弛有度的镜头,在粗粝的类型气质中融入了细腻的情感表达,营造出电影质感的同时,也恰好应和着这剧兼具浪漫与荒诞的风格。

当然,处处透露出的先锋实验性表达,必然会带来争议。

比如俞亦秀发癫式自杀,许多人看完后一脸迷惑。



明明能得到金条与活路,俞亦秀偏偏执拗地把生命放置于必输的赌局之上,自寻死路。

真疯了?

确实是疯了。

可出人意料的疯批行为,正表现出一位纯粹理想主义者在信仰崩塌后的绝望无力。

他因信仰而天真,也因天真而疯狂。

醉梦一场过后,义无反顾地死在黎明到来前的黑暗时刻,达成了这个人物的极致浪漫,完成了对纯粹理想的献祭。



如果换个思路,让俞亦秀重建信仰,积极乐观地投入新的斗争,反而落入俗套。

《欢颜》没有费力不讨好地拼凑或是续貂,强行给角色续命。

而是用切片式的叙事将他们的精神信仰高度浓缩,带来极致风格化、又劲又浪漫的表达,将人物的精神世界淋漓体现,从而纪念这些淹没在历史中的无名者——

他们横空出世又疾速陨落,史书中并未留下他们的名字与完整的人生故事。

在新旧交替、破茧重生的时代里,无名者们所体验的迷茫、痛苦和解脱等等精神抗争,最为清晰可见,也最是刺痛。



你瞧。

好作品永远不会给太满、说太透,而是有着四两拨千斤的力道,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留下回响,戏里戏外碰撞出精彩纷呈的对话和解读。

但要我说,《欢颜》最大的“疯批”其实是这群创作者们。

在这个充斥着快餐式表达的市场中,仍沉得下心,做出作者性、先锋性的尝试,几乎是任性地将创作野心投射到剧中这群理想主义者身上。

而我作为观众,从审美到叙事立意,都受到了充分尊重。

今年,带给我这种体验的剧,分别是《漫长的季节》与这部《欢颜》,都由腾讯视频X剧场出品。

《漫长的季节》用一曲时代悲歌为X剧场开了个好头,《欢颜》用一段荒诞浪漫的公路之旅接棒蓄力。



都说“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这两部剧或多或少都面临着不解与争议,被诟病太慢或是太疯。

但不可否认,它们实实在在地拓宽了国剧的视角,糅杂并淬炼出别具一格的类型气质,映射出创作者对于内容的更多探索——

娓娓道来的“慢”,拍出了人物受限于命运与时代的困顿,充满对小人物的深情与悲悯,是达成共鸣的必要途径。

无处不在的“疯”,则用饱满到近乎疯狂的情绪书写时代动荡,将理想主义的美丽与残酷呈现到极致,留下震颤的余音。



剧里,徐天“打破旧世界”,剧外,创作者打破固定范式。

唯有勇敢表达,才能创造出新的话语,只有不惮争议,才能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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