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错误》有哪些值得解读的细节?

《河边的错误》上映五天,票房已经破亿,讨论热度一直未减。很久没见过后劲儿这么大的院线电影了,能让观众产生如此强烈的讨论欲。

从第一次提前看片,到10月16号北大专场放映,再到21号的观影团专场活动,这部电影我们已经反复看过三遍。可以说,每看一遍,观感都会有所提升,因为影片细节极其丰富,有很大的讨论交流空间。



电影改编自余华的同名小说,原著写于1987年,这个时间节点刚好是中国先锋小说创作的第二个高潮起点,余华是这一阶段的主要代表作家之一。

余华当年写这篇小说时是27岁,巧合的是,将小说改编成电影的魏书钧导演,他在2018年第一次读到这篇小说时也是27岁。在鲁豫看来,这就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安排——两个来自不同时代的创作者、“同龄人”,通过对同一个故事的创作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今天这篇文章,是根据16号北大专场放映活动的主创映后对谈以及我们自己的观影感受整理出的一份电影细节分析,也欢迎各位看过影片的朋友在评论区写下你们的解读,与我们一同交流。

友情提示:

1、本文涉及严重剧透,建议观影之后再阅读。

2、解读不是唯一性,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答案。

——前方剧透预警——

《河边的错误》原著,讲述在一个小镇河边,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杀案,刑警队长马哲负责侦查此案,所有证据均指向凶手就是“疯子”,但正因为是疯子,法律无法对他进行制裁。后面小镇上又接连发生凶杀案,马哲最终忍无可忍亲手杀死疯子,而局长和马哲妻子为了让马哲逃脱法律制裁,也让他装成疯子。

小说看起来好像是在写一个侦探故事,其实更多的是对于荒诞哲学的一种展示。人生的虚无、失序、非理性、真假参半,恰恰是一种常态。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存在?这是一道无法证明的题。有时你越接近所谓的“现实”,越会被它的“非现实性”所震惊。有时你觉得一切源于偶然,到头来发现所有偶然都是必然。

电影《河边的错误》,精准抓住了原著中的荒诞内核。影片开头出现了一段阿尔贝·加缪的话:“人理解不了命运,因此我装扮成了命运,我换上了诸神那副糊涂又高深莫测的面孔。”这段话与余华在原著序言中提到的那句古希腊之语“命运的看法比我们更准确”,都如同上帝视角,提供给观众另一条进入这个故事的通道。



电影呈现的故事依然是马哲寻找凶案真相的过程。只不过他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自己已经渐渐分不清真与假,陷入了一种无序与混沌。

片中有两处明显的影射情节。

一个是影片最开始出现的画面:一群孩子在玩警匪游戏,相互追逐,最后进入观众视野的是一个头戴警官帽的小男孩,他手持一把玩具枪,在一栋废弃大楼内踢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寻找着他要“抓捕”的对象。但在小男孩踢开最后一扇门后,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片残垣断壁。

此时,镜头沿着小男孩的视线向前推进到窗外,透过小男孩视角从高处俯身向下看,可以看到马路边几个男人的身影,这几个男人中间,有一个就是本片主角马哲。

而在影片后半段,有一幕是马哲走进一间废弃庙宇踢一扇扇门寻找疯子的身影,这时你会意识到,原来影片早在一开头就已经交待了马哲这个人物的故事走向:一个尽心尽责的警察,一心想要抓捕凶手,抓到最后,自己的人生逐渐失控,变得面目全非,随时都有跌落深渊的可能。



还有一处是疯子第一次出场时,马哲看到他将一件棉服泡在河里,又将石子一颗一颗地摆放在棉衣上。在影片结尾,马哲的孩子出生,这个孩子曾在马哲妻子怀孕期间被医生告知会有10%成为智力障碍患者的概率,但妻子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

结尾是马哲和妻子给孩子洗澡,孩子坐在澡盆里,水里铺着一条毛巾,小孩将澡盆里的玩具一件一件摆放在毛巾上——这个动作与疯子出场的动作如出一辙。最后小孩的脸转向镜头,流露的眼神令人恐惧,那一刻你再次感受到命运无情的嘲弄。



影片中有许多意象都值得解读。

大雨——在这座小镇上,每个死者的出现,都会伴随一场大雨。大雨不仅可以掩盖罪恶的痕迹,模糊寻找真相的视线,也会把人带入一个无解的循环,所有与案件相关的人都将被困在雨中,被冲向阴冷痛苦的永恒之流,谁也逃脱不了命运的摆布。



乒乓球——马哲和警队同事打完乒乓球后一起合影,乒乓球突然洒落一地,不断滚向马哲。此处有一个特写镜头:马哲双脚陷入一堆乒乓球中。这些密密麻麻的乒乓球会让人联想到摇奖球,此刻的马哲,仿佛正踩在一个无形的抽奖箱里,不知会随机摇出什么样的命运。这些乒乓球后来也出现在他的梦境里,的确是变成了摇奖球。

毛线圈——马哲坐在椅子上帮妻子缠毛线,一般情况下,撑毛线圈的一方双手会随着毛线转动的方向而转动,但马哲在帮妻子缠毛线时,两只手十分机械地撑着毛线圈,几乎没有动过,如同戴着一副手铐。此刻,毛线圈看起来像是婚姻和命运的枷锁,将马哲紧紧困在原地,他无法抽离,只能被牵制,被审视。

朱一龙在北大映后现场被鲁豫问到这个细节时,说自己在拍摄之前曾有过关于这场戏的预演,但当时没有类似感受,直到真正跟着剧情、跟着马哲走到这场戏的时候,他坐在那里,“感觉就像坐在审讯的椅子上面一样,毛线套在手上那一刻,我好像突然之间被什么东西铐住了,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电影院——这是影片中的一个重要场景,也是原著中不存在的场景。将警方办公地点放在电影院,这个设定既展现了90年代电影院商业上落寞的现实状况,同时也形成了一个戏中戏的结构,给观众提供另一种观看戏中人物的视角。



马哲和警员们通过放映机来播放案件证物,大家被安置在舞台上面办公,戏中人的生活如一出话剧被呈现在观众面前,现实与虚构的界限再一次被模糊,观众一边看戏,一边与马哲一同入戏。

另外,影片创作者也在这个场景中融入了一些个人趣味,比如电影院招牌被拆,“电影”二字从高空跌落到地上。这一幕充满了讽刺与辛酸,电影不再被珍视,应该是创作者内心最不希望发生的事。



马哲梦境——影片中,马哲的梦境以一镜到底的形式呈现,在梦境里,死者的死因以一种符合马哲想象的形式被重新演绎。比如幺四婆婆伏跪在地上、将鞭子递给疯子说“可惜只能死一次”,这一行为与马哲此前在幺四婆婆的房间天花板上发现鞭痕的细节联系在一起,你会突然意识到她的死亡原来还可以有另一种解释。

魏书钧曾在采访中说过,这些死因“不是一个现实逻辑里的死因,而是更哲学层面的,是一种通过痛感获得快感的过程,一个凝视深渊、深渊又回望的要求被满足了。又好像是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梦境里还有一幕:胶片摄影机起火,马哲奋力灭火,梦境里出现的人都站在四周嘲笑他。这些人都是那个年代里的“异类”,不被他人所理解。而这一刻,不顾危险去抢救一台摄影机的马哲也正在变成“异类”。命运其实早已为“异类”写好了结局,只是马哲还不愿意去面对。

在朱一龙看来,那台摄影机还象征着一种“真实”。马哲作为警察,笃信逻辑、笃信经验,摄影机所代表的冷静与客观也可以视作马哲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当马哲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已经渐渐失控时,那台摄影机便是他的“救命稻草”,“我把他扑灭,可能我也可以从虚幻的世界回到真实的世界。”



电影中的配乐和声音设计也运用得很巧妙,与整个故事形成互文关系。

比如《花心》的使用——“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错过,你的心忘了季节,从不轻易让人懂”,歌词很符合电影里的情节——真相隐藏在蕊中,从不轻易让人懂,马哲寻找真相,却把一切都错过。



比如王宏死后,马哲和徒弟小谢在餐馆吃饭,背景音是侯宝林先生的相声《醉酒》,那段内容大致是说两个醉鬼相互吹牛较劲,其中一个从兜里掏出手电筒,一按电门,出来一条光柱。他对另一个醉鬼说:“来,你顺着我这柱子爬上去。”对方说:“别来这套,我懂,我爬上去,你一关电门,我掉下来呀!”

这段内容很像是马哲当下的处境——他以为自己找的是真相,结果这真相是建立在假象之上,那些支撑真相的逻辑、经验如同光柱一般,非常虚幻,一旦有人将电门关掉,一切都不再成立,他也会从自以为是的真实中跌落下来。



还有马哲意识到自己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后,有一次他单独在外面吃饭,看到疯子也在同一间餐馆吃饭,此刻他已经不确定自己看见的是不是真实存在的疯子。这一幕的背景音是马三立的相声《逗你玩》,结合电影中的情节,感觉就像是疯子在逗马哲玩,是疯子对马哲的一种嘲弄。



而在电影配乐中反复播放的《月光奏鸣曲》,也跳脱出大家日常对于这个乐曲的想象,它所带来的听感不再是圣洁的、清澈的,反而透着一种杀戮和诡谲,就像伴随着死亡一同倾泄的大雨一样,变成某种诅咒,将所有人困在命运的循环里,让人无处可逃。

包括在河边发现的那盘录音带,也是通过马哲的视角在片中被反复播放——“你猜我现在在哪儿?我在一个可以看到你,你却看不到我的地方。”这个声音如同幽灵一般不断在马哲和观众的耳边飘荡,为现实世界铺上了一层鬼魅色彩。

影片细节做得好的地方还有很多,再举一个例子,就是马哲在幺四婆婆屋顶天花板发现鞭痕的时刻。导演在这里并没有给出任何近景镜头,如果他此时切一个近景,再切一个马哲的表情特写,观众可以很明确地得到信息——马哲在这个场景中发现了异样。再结合他站在床上摆姿势挥鞭子的行为,观众得到的信息将会更加明确。

但导演没有这么做,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给到鞭痕近景,观众只能更加主动地去猜测、去联想、去解读马哲的行为、去发现马哲的发现。这种参与感也会极大提升观影快感。



这种主动性还体现在观众发现马哲“疯了”的时刻。

他的精神世界是从哪一刻开始错乱的?

可能是许亮的死。



许亮死后,马哲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幕是局长在一堆摇奖球里为马哲抽奖,梦境里的局长穿着一件棕红色西装外套。后来马哲去向局长请辞,讲了几句话后,他突然盯着局长身后的椅子看——椅背上搭着一件棕红色西装外套,正是马哲梦境里局长穿的那一件。这个镜头其实就是在暗示,马哲此时已经陷入了精神错乱。



也可能是其他时刻。

在马哲的记忆中,有些东西明明是真实存在的,有些行为明明是真实发生过的,可他却找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它们的真实性。

被丢进厕所里冲掉的拼图和挂在墙上完整的拼图,哪个是现实,哪个是臆想?

疯子到底有没有被马哲杀死?如果已经被他杀死,那么是死于他的枪还是他手里的石块?

导演设置了很多节点,让观众和马哲一样,分不清到底是从哪一刻起,现实和想象就已经模糊在一起。

影片本身没有答案,但每个人都可以给出自己的答案。

一部电影公映后,解读权与其命运便被一同交到观众手里,最终会长出自己的生命轨迹。

《河边的错误》会走到哪一步,命运自有它的看法。至少从目前的反馈来看,这部电影已如它的英文片名一样 ,正缓缓流入观众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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